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99章 惡貫滿盈者的虛偽的最後的努力

關燈
第299章 惡貫滿盈者的虛偽的最後的努力

信都城。

長街之上看不見一個人,所有店鋪都落著門板,所有住宅都緊閉大門,任何一間屋子裏都沒有一絲的聲響,就是狗叫聲也聽不見。

馬大軟趾高氣昂地望著四周,百姓就是膽小鬼,根本不用在意有多少百姓,以及民意民心什麽的,他大聲地叫著:“都出來!所有人都給老子出來!誰不出來老子就殺了誰全家!”

他大聲地狂笑,被搶了豪門大閥的糧倉,被迫帶著十幾個同夥逃出信都的屈辱和憤怒盡數發洩了出來,今日回到了信都城一定要砍死了葛劣。

“都給老子出來!”馬大軟大聲地叫著,一腳踢在一個店鋪的門板上,發出巨大的響聲。

幾個胡人士卒四處看了好久,這信都城內哪有什麽大軍埋伏,轉身出城向石勒稟告去了。

一個地痞走到馬大軟的身後,低聲道:“大哥,胡人老爺等著呢。”

馬大軟心中一驚,終於想起此刻不是他報覆發洩的時候,石勒帶著三千胡人步卒就在城外等著呢。他急忙擠出了笑臉,大聲地叫著:“信都的鄉親們啊,胡人老爺來了。大家不用怕,只要大家老實種地,老實繳稅,胡人老爺不會傷害你們的。”

十幾個地痞流氓一齊跟著喊叫:“大家都出來啊,胡人老爺是好人,胡人老爺最和善了,從來不打人罵人。”“大家出來歡迎胡人老爺,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長街之上依然靜悄悄地,沒有一個百姓出門。有百姓一家人壓低聲音商量著:“你說,我們要不要出去?已經說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不出去只怕不太好。”家人急忙勸阻:“急什麽,別人不出去,我們也不出去。”

另一個房屋中,一家人躲在了地窖之中,外面說什麽都不理會。若是胡人殺人吃人,他們躲在這地窖裏安全無比,若是胡人不殺人不吃人,只是讓他們種地繳稅,那他們遲一點出去也無妨。

馬大軟一邊呼喊著,一邊沿著長街前進,其實對百姓是不是出來毫不在意,他很清楚自己只是石勒用來驗證城內有沒有埋伏的棋子,只要這信都城內沒有埋伏,那麽他“獻城”的功勞就少不了。他蔑視著長街四周,信都城的百姓怎麽可能在他喊幾聲後就出來?他很清楚自己沒有這個魅力。想要一群老實巴交又貪婪愚蠢的百姓從房子裏出來唯有靠大量的士卒兇神惡煞的砸門和打人。

馬大軟隨意地前進,大聲地叫著:“都出來!胡人老爺來了,都出來……”

一轉頭,他似乎看到長街遠處有一個人站在長街的中間。

馬大軟心中一動,舉起了手臂:“都小心!”十幾個地痞流氓和百餘羯人士卒都打起了精神,誰都知道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馬大軟等人仔細地望向前方,卻見一個瘦弱的女子孤零零地站在寬大的長街之中,她的腳邊放著一個大大的黑布包裹,鼓鼓囊囊的,手裏的長劍在陽光下閃著光,斜斜地拄在地上。

春風吹拂,那女子身上店鋪裏最廉價的那種灰布衣衫一動不動,沒有一點點的首飾的發髻上有一縷頭發在風中晃動。

百十個胡人士卒和地痞流氓握住了刀劍,任何一個胡人士卒和地痞流氓的身材都比那個女子高大魁梧了不少,一個巴掌就能拍死了那個單薄瘦弱的女子。眾人冷笑著,慢慢地展開,在寬闊的長街上排成了幾排,堵住了長街的所有空間,像一堵厚厚地墻壁般慢慢地碾壓過去。

無數百姓透過門縫看到了那孤零零的弱女子和百餘個羯人士卒對峙,只覺雞蛋碰石頭不過如此。有人認得是那對嚎啕大哭的姐妹中的姐姐,忍不住低聲嘆息:“蠢貨!以為喊幾聲口號就能感動所有百姓嗎?真是讀書讀傻了!”總有女子以為站出來怒斥幾句賊人就會影響無數的人,或者賊人就會膽怯退卻,或者無數百姓就會被她的鮮血所感動,奮起殺賊,但是那只是一廂情願的單純念頭,歷史上那站在城門口阻擋敵軍而被殺的女子不曾感動過一個百姓。

有人爬在墻頭偷偷張望興奮無比:“看,那女子要死了!”那女子真是蠢貨,一個人面對百餘個人,肯定死得不能再死。

春風帶著花香吹拂過了長街,長街各處都有人悄悄張望,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長街之上唯有那個瘦弱的女子孤零零地擋在百餘個胡人的面前。

那女子淡淡地笑了:“胡某再做最後一次努力,人生的道路終究是自己選擇的。”

馬大軟仔細看了半天,立刻放了心,不過是一個不知死活的女子而已,殺了就是了。

他想要立威,大聲地叫著:“呔!那個灰衣窮鬼醜八怪女子聽著,不要擋住了胡人爺爺的道路,立刻走到街邊跪下,胡人爺爺饒你不死。”

馬大軟對著十幾個地痞流氓打眼色,這種不識擡舉的女人一定會喊幾聲“胡人滾出去!胡人是禽獸!”等她喊完了就殺了她,既能夠在石勒的面前表示忠心,又能夠殺了她恐嚇信都城的百姓,簡直是一箭雙雕。

馬大軟的嘴角露出了笑容,柔聲道:“那個女子有什麽冤情只管和馬爺爺說,馬爺爺一定稟明胡人爺爺,胡人爺爺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那女子輕輕地道:“即使孤身一人……”

十幾個流氓痞子嘻嘻哈哈地慢慢逼近那單薄的身影,天空中一縷雲彩遮住了陽光,地面上出現了一個灰暗的陰影,慢慢地向站在陽光中的那女子靠近。

“……即使面對千軍萬馬……”

十幾個流氓痞子互相打著眼色,那個女子手中有長劍,莫要被她砍了,左右配合的人動作要快。陰影追上那十幾個流氓,將他們吞噬在黑暗之中,有人袖子裏滑出了匕首,有人握緊了刀子,有人臉上笑得更加真誠了。

“……你要做你自己的英雄……”

陰影之下,百餘個羯人冷冷地看著,有羯人笑道:“這女子有點瘦了,不知道肉吃起來是不是好吃。”另一個羯人道:“這裏有幾萬漢人,肯定可以吃個夠。”有羯人呵斥道:“將軍有令,要讓漢人去種地,只有不聽話的才能吃了。”

“……你必須堅強。”

即使孤身一人,即使面對千軍萬馬,你要做你自己的英雄,你必須堅強。

一個小女孩子從一角跑出來,牽住了那女子的手,仰頭看著那女子:“我要和姐姐一起打壞人。”

那女子笑了:“好,問竹和姐姐一起打壞人。”小女孩用力點頭,對著一群流氓地痞和百餘羯人努力的呲牙。

陰影終於到了那女子的身前,迅速的將那女子和妹妹吞噬,與身後明亮的街道宛如兩個世界。

長街之上偷看的百姓之中有人嘆息,真是一對蠢貨姐妹。

十幾個地痞流氓到了那女子的七八尺之前,那女子猛然大聲地叫道:“信都的百姓們,大家夥兒都出來殺胡人啊!”

十幾個地痞流氓大笑:“真是沒見過這麽蠢的人,這個時候叫人救命有用嗎?”有流氓地痞叫道:“你叫啊,你越叫我越興奮。”

馬大軟小有興趣的看著,等你喊這句話好久了,如今可以殺你了。他臉上變色,大聲地道:“大膽!竟然想要鼓動百姓殺害胡人爺爺,來人,殺了她!殺了這個敢於對胡人爺爺不忠的人!”

信都的城門方向,石勒已經帶著三千羯人步卒進了城們,他四處張望,沒了鄴城,拿信都作為根基其實也不錯,至少這城墻還是很厚實的,雖然也有殘破缺損,但只要拆了那些漢人百姓的房子做材料,還是很容易修補的。

遠處,馬大軟的喊聲傳了過來,石勒微微一笑,漢人最喜歡通過嗓門大小表示忠心度,真是有趣的賤人。

張賓捋須笑道:“好像有人想要冒犯將軍虎威。”石勒淡淡地道:“殺了就是,殺光了漢人中的好漢,剩下的懦夫漢人就屈服了。”他輕輕的拍馬,慢悠悠地前進,忽然有些想要吃兩腳羊了。石勒有些期待,那冒出來送死的漢人硬骨頭的肉是不是會很鮮嫩?

長街上,十幾個地痞流氓猛然怪叫一聲發力沖向了那女子,手中的匕首刀子斧頭一齊高高的舉起。那女子伸手將小女孩護在伸手,眼神陡然一變,手腕一翻,手中的長劍已經刺了出去。檸檬小說

下一刻,一個個地痞流氓沖到了那女子的面前,然後就像是撞在了一堵無形的墻壁之上,猛然倒飛了出去,鮮血在空中不要錢的飛灑,更有一顆顆人頭一條條手臂飛到了空中。

只是幾個彈指的時間,十幾個地痞流氓只剩下最後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女子的面前,擋住了她的身軀。

四周無數趴在墻上偷看的百姓發出了齊聲的驚呼。

馬大軟心中發寒,厲聲叫著:“小炮兒,小炮兒!你怎麽樣了?”

那被喚做小炮兒的地痞流氓一直呆呆地站著,不言不語,慢慢地轉過了頭,可是身體卻一動不動,他的腦袋直接面對了自己的背。

馬大軟大駭,倒退一步驚呼道:“小炮兒!”

那小炮兒緩緩地張嘴,一股鮮血陡然從嘴裏流了出來,然後雙膝一軟,倒在了地上。

長街之上,馬大軟帶著百餘羯人士卒惡狠狠地盯著前方。前方有一個大大的血泊,裏面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屍體,有的沒了腦袋,有的斷了手腳,有的鮮血不斷地從身體之中狂湧出來。

血泊之中,一個瘦弱的女孩子右手持著一把染滿鮮血的長劍,左手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沒有一絲妝扮的臉上和灰色的衣衫上到處都是血跡,冷冷地看著馬大軟和百餘個羯人步卒:“過來受死!”

無數看熱鬧的百姓死死地盯著血泊、屍體以及那一對姐妹,此刻是不是在做夢?

馬大軟臉色大變,王八蛋,早就知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沒想到來了一頭老虎!

他轉身對百十個羯人士卒厲聲道:“上啊,殺了她!”

那女子腳尖一條,黑色的大包裹飛到了空中,她伸手一扯,黑色的包袱皮散開,

一件大大的淡黃色的紙甲飛揚在空中,她彎曲膝蓋,叫道:“問竹!”

小女孩松開姐姐的手,用力跳到了姐姐的背上。

那女子伸手抓住空中的淡黃色的紙甲,用力一甩一批,紅色的布帶子用力一扯,她和小女孩就被厚厚的蓬松的紙甲護在了中間。

那女子持劍指著天空,仰天大笑:“問天下,誰敢擋住胡某的視線!”

馬大軟厲聲道:“殺了那個女子!”身後百十個羯人士卒一齊沖了出去,厲聲怒吼。

那女子持劍沖入了百十個羯人士卒之中,一劍就斬下了一個羯人士卒的頭顱,鮮血飆射出三尺以上。

她曼聲吟道:“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註1】

詩句之中,她大步向前,所過之處一個個羯人慘叫著或無聲無息的倒下,鮮血歡快地流淌。

馬大軟渾身發抖,白癡都知道遇到了猛將兄,他轉身想逃。一個羯人一把扯住了他,獰笑道:“你敢背叛石將軍嗎?”馬大軟急忙道:“胡說!我對將軍忠心耿耿!”

“噗!”一柄刀子從馬大軟的肚子刺入,刀尖從背後冒了出來。

“這就是背叛石將軍的下場!”那羯人頭目獰笑著,根本不與馬大軟多說廢話,敢逃跑就是叛徒。

馬大軟伸手死死地抓住那羯人頭目的手臂,茫然道:“我不是叛徒,我對石將軍忠心耿耿……”

那羯人頭目手腕用力,長刀從馬大軟的肚子裏抽了出來,冷冷地看著馬大軟倒在了血泊之中,轉身對其餘羯人士卒厲聲叫道:“殺了那個女人!”帶頭沖了過去。下一秒,遮擋住那羯人視線的羯人士卒陡然斷成了兩截,腰部一下依然筆直的站立,上半身卻滑落到了地面。

那羯人頭目怒吼一聲,合身撲上,不管不顧地一刀砍向那女子,卻只見劍光一閃,身體陡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空中猶自回蕩著那女子的聲音:“……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以及無數羯人絕望又恐懼的慘叫聲。

遠處,石勒聽見了那女子的叫嚷聲,只覺好笑極了,世上竟然有如此狂妄的人?他看著張賓笑道:“聽聲音好像是個女子,漢人女子如此猖狂不知死活嗎?”

張賓笑著搖頭道:“老夫只見過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無所不精的貴女,對低賤的平民女子的言行舉止倒是不知。”他輕輕巧巧地將話題撇開,心中有些異常,在石勒的眼中兩人之間終究有胡人和漢人的區分,不論他殺了多少漢人,滅了多少門閥依然無法湮沒。張賓微笑著,是不是以後要天天吃兩腳羊才會讓石勒認為他也是羯人一份子?

前方喊殺聲震天,石勒皺眉,怎麽還沒有殺了那個漢人女子?他跟著大軍又走了幾步,卻猛然聽見前方的士卒齊聲驚叫。

石勒急忙望去,卻見遠處百餘個羯人的殘肢斷臂拋灑了大半個街面,鮮血如同河水四處流淌,大腸,斷肢,人頭在血河中慢慢地飄動。

一個穿著無比巨大又蓬松的、被無數鮮血染紅了的,只能依稀看出淡黃色底色的甲胄的女子踩在一具屍體上,冷冷地看著數千羯人們。

數千羯人在這絲毫沒有溫度,完全不像人的目光之下竟然不敢前進一步。

“啪嗒!啪嗒!”一滴滴鮮血順著女子的長劍滴落在血泊之中。

“啪嗒!啪嗒!”一滴滴鮮血沿著那女子的臉頰、發絲、甲胄滴落在血泊之中。

血花四濺。

張賓陡然大聲地尖叫,眼珠子都要掉了!

石勒來不及呵斥張賓的失態,陡然認出了那個女子,驚呼道:“你是胡問靜!”

石勒終於認出來了,這一定是胡問靜!在司州的時候距離太遠了,他沒能看清臉,但這個氣勢絕不會看錯!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會像一把殺人的劍了。

那女子笑了:“正是胡某。你就是石勒?”

越過三千士卒,冰冷的目光落在了石勒的身上,石勒如墜冰窟,怎麽都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胡問靜,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殺我!”

那笑容,那眼神,那聲音,那風聲,那花香,那白雲,那一切的一切都告訴石勒,胡問靜要殺他!他只覺被一股濃烈的道殺機鎖住了全身,幾乎不能呼吸。

“殺了他!”石虎的聲音傳了過來。

至少有千餘羯人士卒怒吼著沖向了胡問靜。

石勒一個機靈,終於擺脫了那股殺機,死死地盯著胡問靜,他有三千人,胡問靜只有一個人,他怎麽都不肯能輸的,只要殺了胡問靜,他就能一雪前恥,就能吞並胡問靜的地盤,就能一統天下,就能建立沒有漢人只有羯人羌人氐人匈奴人鮮卑人以及幾百個被漢人統稱為胡人的人的美好世界。

石虎惡狠狠地盯著胡問靜,這個女人就是胡問靜?就是這個女人屠殺了五萬羯人精銳?就是這個女人摧毀了石勒無敵的威望?他看著千餘羯人士卒嚎叫著沖向胡問靜,冷笑著:“一切到此為止了。”胡問靜是個猛將,能夠一個人殺了百餘人,石虎這輩子沒有見過這麽勇猛的將領,他自負勇猛,卻不得不承認他絕不可能在毫無地勢,毫無詭計,單純靠正面硬杠斬殺百餘人。但這個勇猛的漢人女子的大幕也該落下了。

石虎殘忍地笑著,再勇猛的人連殺了百餘人也力盡了,此刻的胡問靜不是無敵的猛將,而是一個精疲力竭手腳發軟,動一個手指都沒力氣的廢物。能夠看到一個超級猛將被一群垃圾士卒亂刀分屍,能夠欣賞到英雄末路的悲壯感和無力感,石虎欣喜若狂。他想到石勒的漢人女人張依柔,心中一陣惋惜。若是能夠將胡問靜收到床上,那麽胡問靜很有可能就會像張依柔一樣忠心耿耿。石虎舔著嘴唇,漢人女人的肉很好吃,漢人女人似乎對壁咚床咚特別的意亂情迷,只要一句充滿霸道的“你以後是我的女人了”就能讓漢人女子眼神迷離。石虎又是一聲長嘆,可惜,真是可惜,亂軍之中絕對不可能抓活的。但是吃了老虎的肉會有更大的力量,吃了胡問靜的肉可能也有同樣的效果。

長街之上,千餘羯人士卒沖向胡問靜,胡問靜舉起了手,淡淡地道:“放箭!”

長街的酒樓之上,某些房屋的圍墻和屋頂之上,陡然冒出了百十個(弩)弓手。

“嗡!”(弩)箭聲整齊劃一又悠長。然後是無數的慘叫聲:“啊啊啊!”

跑在最前面的百餘羯人士卒被(弩)箭射穿了身體,有的立刻斃命,有的滿地打滾,有的奄奄一息。

“啊啊啊!”幾個羯人護衛慘叫著。石勒躲在他們的背後,心情又是緊張又是得意。胡問靜這個蠢貨,竟然用舉起手臂這種毫無偷襲效果的方式下令放箭。他看到胡問靜舉起手臂後就立刻跳下馬背躲進了護衛之中,十幾只針對他的(弩)箭果然就射空了。

胡問靜厲聲道:“殺!”舉劍殺入了羯人士卒之中。

張賓趴在馬背上,看著四周(弩)箭如雨,聽著不時有羯人中箭慘叫,卻仰天大笑:“蠢貨!胡問靜你個蠢貨!”

躲在人群中的石勒用力點頭,胡問靜就是一個蠢貨!

胡問靜既然猜到了石勒會親身到信都,也帶了人混入了信都,為什麽要傻乎乎地蹦出來長街喋血?很勇敢?很牛逼?很裝逼?白癡!蠢貨!渣渣!若是換成了張賓和石勒絕對會選擇刺殺。

三千羯人壓根沒有想過胡問靜會來,更沒有想過胡問靜會在此伏擊,胡問靜何必傻乎乎地攔路廝殺?胡問靜只需要躲在長街之中,等石勒帶著三千羯人士卒大搖大擺地經過,然後一聲令下,萬箭齊發,立刻就將石勒射成了刺猬。

張賓和石勒雖然在箭雨之中狼狽無比,但看著三千羯人士卒有的圍殺胡問靜,有的沖向長街兩邊的弓(弩)手,只覺這次贏了。

張賓看著四周的弓(弩)手因為羯人的靠近而被迫扔下了(弩)弓拔出刀劍廝殺,戰場之中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只(弩)箭在繼續發威,心中已經定了大半,他們有三千人,還怕了胡問靜不成?

他望著胡問靜殺入了千餘羯人士卒之中高呼酣鬥,淡淡地道:“久聞胡問靜勇則勇矣,可是終究逃不過女孩子的本性,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張賓從小就見慣了門閥貴女的撕逼和宅鬥,對女子有個刻板的印象,天下女子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念詩和裝逼。任何場合都要裝模作樣的念詩,任何場合都要保持最完美的儀態,這種習慣已經深入了貴女們的骨髓,無時無刻都會不知不覺地體現在一舉一動之中,影響著她們的思維和言行。

張賓捋須微笑,這胡問靜不就是如此嗎?殺人還要裝逼念詩,真是愚蠢!不過……張賓有些佩服,他沒能聽清《俠客行》的全句,但是只是那聽到的幾句就覺得這詩詞的水平奇高,他微微皺眉,沒想到胡問靜的真實水平這麽高,難道一直在藏拙?

石勒終於從護衛群中挺直了身體,又跳上了戰馬。一群護衛警惕地盯著四周,唯恐有冷箭射殺了石勒。

石勒看著那千餘羯人士卒中血肉橫飛,淡淡地道:“胡問靜只怕今日要死在我的手中了。”張賓微笑點頭,胡問靜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打不過三千人。

石勒微笑著,長街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羯人士卒,胡問靜陷入了千餘羯人士卒的包圍之中,根本找不到她的人影,通過鮮血飆射斷肢亂飛可以判斷她的位置。這是距離他還有百餘丈?石勒微笑著,胡問靜能夠殺到他身前多少丈呢?九十丈?八十五丈?八十丈?不可能再近了,因為這每一丈都意味著至少幾十個羯人的圍殺,縱然胡問靜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殺盡了千餘羯人士卒。

“啊啊啊啊!”淒厲的慘叫聲從其他地方傳了過來。

石勒轉頭,看到那些弓(弩)手拿著刀劍肆意砍殺著羯人士卒,一個像巨人一樣高大的

女子揮舞著手裏的樸刀,每一次揮舞都要幾個羯人同時中刀。

石勒看著石虎帶著更多的士卒沖上去與那些弓(弩)手廝殺,笑道:“沒想到胡問靜的手下竟然有這麽多的勇士。”張賓笑道:“有詩雲,‘時來天地皆同力’。胡問靜因勢而起,天地自然會將無數英雄豪傑聚集在她的身邊,所向披靡。將軍起事比胡問靜晚,天地大勢已經轉移到了將軍身上,將軍命中註定就是要取代胡問靜的。若是將軍今日殺了胡問靜,胡問靜的氣運就會轉移到將軍身上,將會有數之不盡的英雄豪傑匯聚到將軍身邊,與將軍共創新天地。”

石勒大笑點頭,道:“只要殺了胡……”他呆呆地看著前方,只見幾句話之前依然圍著胡問靜廝殺的羯人士卒此刻瘋狂地在向後方逃跑。

有羯人士卒大聲地叫著:“那是妖怪!快逃啊!”明明只有一個人,卻能夠殺幾百個人,這哪裏是人了,分明就是妖怪!

有羯人士卒怒吼:“滾開,不要擋住我的路!”誰有空管胡問靜是不是妖怪,他只看見了無數比他能打,比他勇敢,比他高大魁梧的羯人士卒被胡問靜砍下了腦袋,切開了肚子,斬斷了身軀。他絕對不想成為下一個!

有羯人士卒什麽都來不及說,只管拼命地向前面跑,前面有沒有更多的羯人士卒或者石勒是不是在前面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面是通往城門,離開信都的道路!

“噗!”一個跑得慢的羯人士卒被胡問靜砍下了腦袋,無頭的身軀依然向前疾奔,撞在了其餘羯人士卒的身上。那被撞的羯人士卒根本沒有回頭看,只顧著拼命地向前跑,若是跑慢了一步就是死。

石勒看著成百上千的羯人士卒被一個女子拿著劍在身後追趕,絲毫不敢停留和還手,只覺這一幕竟然意外的熟悉。當日五萬大軍全軍覆沒不就是如此嗎?

他機警地調轉了馬頭,厲聲道:“我們走!”張賓二話不說就縱馬跑了出去。

馬蹄聲響,有準備死戰的羯人士卒轉頭一看,大罵出聲:“石勒這個王八蛋跑了!”

衛護石勒的羯人士卒立刻亂成一團,瘋狂地向城門奔逃。

胡問靜看著石勒逃了,破口大罵:“石勒,是男人就不要逃!”

石勒聽見了,冷笑一聲,這麽垃圾的激將法有個P用?他縱馬疾馳,他很快就會有十萬大軍,到時候哪個城池打不下來?胡問靜有本事砍十萬人啊!

一道巨人般的人影陡然攔住了石勒的去路。

那巨人笑著,手裏長長的樸刀就像是小小的玩具,她道:“本將是汙妖王陛下第一猛將祂迷,來將通名,本將刀下不殺無名之輩。”祂迷傲然看著前方的石勒,心裏得意極了,她聽評書看戲曲的時候聽見大將對決都有這麽一段牛逼哄哄的言語,早就想也這麽說一遍了,今日終於找到了機會。至於石勒縱馬而至,她卻沒有戰馬,這點對祂迷而言完全不是問題,她有把握將石勒連人帶馬砍成四截。

一騎從斜刺裏沖了過來,厲聲叫道:“本將是羯人石虎,受死!”一根長矛猛然刺向了祂迷。

馬背上,石虎猙獰地笑著,騎兵是步卒的天敵!這個叫做祂迷的女子以為自己長得高大就了不起,他很快就會刺殺了祂迷。

石虎已經想好了,他要用長矛刺穿祂迷的胸膛,將她釘在地上,然後將她五馬分屍。石虎趴在馬背上,極力催動戰馬,戰馬在他的鞭打下瞬間就將速度提高到了極致,莫說前面不過是一個人,就是一堵墻壁石虎都有把握將它撞碎。

短短的幾丈距離在戰馬的沖鋒之下瞬間就到了祂迷的面前,石虎看準了祂迷的身體和動作,猛然一矛刺出。祂迷身體一扭,長矛貼著她的身體刺在空處。

石虎大吃一驚,腦海之中甚至來不及想清楚是怎麽回事,身體已經做出了自然反應,毫不猶豫就從馬鞍上跳了起來。

刀光一閃!

石虎竭盡全力地在空中挪動身體,刀光擦肩而過,繼續下落,從戰馬的腰部掠過。

石虎落在地上打了個滾,看著戰馬陡然攔腰斷成了兩截,鮮血和內臟到處亂灑。他渾身冷汗直冒,若是他剛才的反應稍微慢了一分,他此刻就會與這匹戰馬一模一樣。

祂迷“咦”了一聲:“好功夫,竟然躲過了我的一刀。那麽,再吃我一百刀!”轉頭看石勒,石勒已經乘機跑了,馬屁股都看不到了。

祂迷大罵:“王八蛋啊,壞我大事,我一定要砍死了你!”惡狠狠地盯著石虎。

石虎臉色慘白,只覺今日必死無疑。

幾十個羯人士卒沖了過來將祂迷圍住亂砍,不時有羯人士卒慘叫倒地。

一騎到了石虎的面前,跳下了戰馬,奮力拉扯石虎,大聲的叫著:“將軍快走!”

石虎茫然地站起來,伸手去抓韁繩卻落了個空,一怔之下這才發現他的右臂已經齊肩而斷,鮮血正從肩膀處噴灑而出。

那羯人騎兵撕下衣衫倉促地替石虎捆綁了傷口,奮力將他推上了馬背,用力拍在馬屁股上,厲聲道:“將軍快走!”

石虎趴在馬背上,由著戰馬疾奔而出,只覺劇痛和惶恐一齊湧上了心頭,茫然間不知道身處何地。

祂迷臉色都青了,攔截石勒失敗,砍殺石虎又失敗,今日的臉都丟光了!

“這是逼我翻臉啊!啊啊啊啊!”祂迷大叫,刀光暴漲一倍,四周與她廝殺的羯人立刻倒下了一片。

姚青鋒匆匆趕到,連殺數人,厲聲道:“守住了城門,不要再放走一個!”祂迷聽著“再放走一個”,滿臉通紅,區區五尺長的樸刀實在是太短了,她以後一定要換一把八尺長的大刀!

三千羯人士卒被胡問靜與百餘人堵在城內砍殺,淒厲的慘叫聲劃破長空,明明人多勢眾卻怎麽都殺不出百餘人的包圍,只能一個個的被百餘人砍死。

最後幾百個羯人士卒看著四周兩三千具羯人殘缺不全的屍體,顫抖跪下道:“我們投降,不要殺我們,我們願意做你們的奴隸,生生世世永不背叛。”

四周人影閃動,百餘人一齊出手,那幾百個羯人士卒慘叫著倒在地上。

長街之上靜悄悄的,三千羯人傷亡殆盡,只有幾十騎跟著石勒逃了出去。

姚青鋒在血泊中給所有屍體補刀,一邊嘆著氣:“可惜,可惜,未盡全功。”竟然被石勒石虎張賓跑了,這已經不是“未盡全功”了,這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祂迷的臉色又紅了,恨不得縮到地底去。

胡問靜一點都不在意:“冢中枯骨,何足掛齒。”石勒之流根本就是菜鳥,殺了一只菜鳥還有無數只羯人菜鳥,殺不殺一點點都無所謂。

祂迷感激地看著胡問靜,不愧是老大,心胸寬廣!

胡問靜轉身看著長街四周,這信都城中所有的百姓從頭到尾都沒有站到長街之上。她笑了,她以為所有人都要勇敢,所有人都該與吃人的胡人死戰,都該為了自己的性命拼命戰鬥直到死亡,可是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幼稚無比。

胡問靜看著靜悄悄的四周,原本還有很多百姓趴在圍墻上看熱鬧,等到大屠殺開始,這看熱鬧的百姓機靈地躲了起來,再也不見蹤影。

“好吧,這是你們的選擇。”胡問靜聳肩,她給了兩條路,可是這些百姓選擇了最差的一條。她笑了笑,在武威郡,在荊州,在其他地方她都曾經逼迫著百姓拿起刀劍與賊人廝殺。可是她已經厭倦了。她給了所有人美好的生活的希望,可是這些人就是不願意,她告訴所有人站著死的重要性,但是這些人就是要跪著死。她還能怎麽樣?

“本座又不是你們的爹媽,本座管你們去死!”胡問靜冷笑著。她想過了,阻擋五胡亂華失敗了卻也成功了,這個世界絕不可能再有歷史上慘痛的蔓延全國的五胡亂華。肯定還會有城池被胡人屠城,肯定還會有漢人被胡人吃掉,肯定還會有漢人被砍死在河邊,染紅了河水,堵住了河道。但是有她在,胡人作亂絕不可能會發生衣冠南渡。那麽她管這些不肯走活路的人去死!

這些人不知道胡人會吃人,不知道胡人的殘忍,心存僥幸,是迷途羔羊,需要人拯救?

胡問靜從來沒有想過做救世主,更沒有想過做上帝,誰想當上帝誰來當好了,與她無關。她只是一個惡霸屠夫殺人狂,註定了要遺臭萬年,被釘在人類的恥辱柱上的暴君。

暴君豈會在乎愚民的死活?

胡問靜笑著道:“我們繼續追殺石勒,通知王莎莎和璽蘇執行天字第一號方案,這裏就交給她們了。”

號角聲中,信都城中各個角落中,王莎莎、璽蘇以及一群精銳騎兵一齊擡頭看著天空。

“天字第一號方案。”

城中響起了馬蹄聲,以及馬車的咯吱聲。

又有不少百姓從城外跑進了城中各個豪宅的糧倉,奮力地將糧食放在了馬車之上,或者肩抗手擡。

王莎莎提醒著其餘幾人:“十日內能搬走多少搬走多少,搬不走的一把火燒了。”眾人點頭,信都城對胡問靜而言是一塊飛地,老百姓又機靈得很,怎麽都無法守住的,那就搬空糧倉,燒掉糧食,讓全天下看看不服從胡問靜的下場。

某個門閥糧倉前,璽蘇盯著幾個百姓,皺眉道:“行不行啊?你的手好像斷了。”那百姓大聲地道:“沒事!真的沒事!我想到搬空城裏的糧食就渾身充滿了力量,手也不疼了。”

這些百姓都是信都城外的農民,只要能夠報覆城裏人,他們什麽都願意幹。

有村民一邊搬運糧食,一邊興高采烈地道:“每天來搶我們的糧食了不起啊,老子去司州!這裏的田地老子不要了,你們誰有本事種誰種去!”

其餘村民也笑著,只是一點都不真心,誰忒麽的願意放棄田地?但這些司州的老爺比任何人都要兇殘,敢不搬家就要砍下腦袋,天大地大腦袋最大,為了腦袋丟棄田地也不是不能接受。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